林檎碳

【瓶邪】后沙海笔记 12

十二、附加条件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放心了。刚才我一度以为闷油瓶会直接跑过来,趁我还没把话说完,立马把我打晕,为此我连语速都调快了一些,但没想到他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任由我把话说完。我稍稍侧头,再次留意了一下他的表情,我已经把话放出来了,在那群人眼里我就是图谋不轨之人的其中之一,说的话同样有着一定的分量,所以接下来的发展是不可逆转的,闷油瓶一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什么都没去做。我不知道我的擅作主张能够扰乱他到何种地步,但是从他的表情以及眼神,我都能感觉到,我蹚中地雷了。

 

中年人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闷油瓶,见他没什么反应,回过头对我道:“汉人,总是想用少的来换取多的,很贪心。我们并不相信你,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假装自己很有诚意这事儿,我以前就没少干过,直到现在要领还是牢记于心,我从后腰抽出了白狗腿,对准手臂划了一刀。

 

“十八次了。”我用另一只手掐住了中指的指关节,这样可以暂时止血,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我一边假装看着自己的伤口,一边思考着这故事得怎么编,“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但无关紧要的事儿也没有弄清楚的必要,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干咱们这一行的,总想着哪天就会遭天谴,始终都会给自己留个底线。我这人的底线比较奇怪,每次跟别人谈条件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在这里划上一道,算上这一道,应该是十八道了。”

 

中年人对这个说法有些震惊,看了看淌着血的伤口,又看了看我的脸,最后道:“狂妄之人。”

 

这样的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不禁又笑了起来,之前偶然间有偷听到黎簇那帮小子在背地里议论我,挑的都不是什么好词儿,亏我平时还对他们不薄,敢情自己养了一群白眼狼。

 

“你怎么说怎么着,我对这个评价没意见。”我耸了耸肩,“但是大师,说真的,你不能指望我这样一个粗人能乖乖守规矩。”

 

话几乎还没说完,手里的刀就被夺走了,我扭头一看,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我的旁边,面色十分冷峻。我对他的想法没什么把握,有些胆颤,他一眼没看我,直接对中年人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缓缓松了口气,但始终还是没能安下心。俗话说有贼心没贼胆,但搁到我这儿,居然恰恰就给反了过来。

 

中年人思忖片刻,突然举起手指向了我,脸却朝着闷油瓶道:“你是这里的首领。我的条件是,把他给我。”

 

我心说我靠,大师你这是演的哪一出?迅速瞥了瞥闷油瓶,立马问:“你想干嘛?”

 

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这样一个条件不为别的,最主要还是为了能找到可以用作挟持工具的人质。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明摆着把到手的好处给白白浪费,真不知道是说这群人抖机灵,还是死脑筋。

 

中年人看我和闷油瓶迟迟没回话,以为反悔了:“如果你们足够有诚意,为什么还在犹豫?”

 

“没在犹豫,别随随便便揣测别人的想法。”我瞟了他一眼,心道我确实在犹豫,但是跟你没关系。我继续盯着闷油瓶,很微妙,他现在也在看着我,淡然如水的眼睛里多了一些能够被读取的内容,那感觉就好像是闯了祸的小屁孩被抓了个正着,父母拿着棍子威胁:继续啊,继续啊,我看你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拒绝肯定不行,要是拒绝,我刚才的苦情戏就白演了。闷油瓶也应该知道拒绝的后果,才一直没有回答,这样一个条件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在马群里面呆一段时间而已,又不是卖身,换作是我,早就答应了。但很该死的是,他问的人居然是闷油瓶。

 

像他这样的人,向来不会去多管闲事,破篓子是我捅出来的,而且明摆还在跟他对着干,他自然没有帮我收拾烂摊子的理由。我不知道我的那些不见得人的心思有没有被他发现,现在看来,估计已经没戏了。

 

但是,闷油瓶接下来的举动,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

 

“好,我答应你。”他道,然后挽了挽袖子,拿起我的白狗腿,有样学样地往手臂划了一刀,“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按照习惯,所有人会在傍晚时分就整顿好马群,编排队伍,去往第一个营地驻扎休息。

 

街道上的芦笙队已经不见了,空荡荡只剩下一群骑着马的男人。这个村子一直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以往我去过很多流传着奇闻奇事的村子,它们大多有着一些至今无法解释但是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现象,比如说长寿。这种现象我见识过太多,所以并没有觉得太过颠覆。现在的这个村子无论从什么方面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寨而已,但偏偏就是这么个普通的地方,却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遵守诺言,我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前头,方才和我们谈判的那个中年人就在我的斜前方,侗族人告诉我,这个人其实是当地一位有名的墨师,姓黄,寨子里大大小小十几座鼓楼都是他亲自参与设计和指导修筑的,在村子有着极高的声望,相当于是长老级别。小张哥说他是马帮里的马锅头,但平日里却喜欢称呼他“黄大师”,我在暗地里叫过他黄大仙,胖子不太给面子,干脆直接就叫他算命佬。回想他说话的那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倒也有几分相似。

 

墨师把系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取了下来,摇了摇,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我向来对铃铛有着不太好的印象,故意凑近去看,发现只是很普通的铃铛,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六角铜铃出现在这种地方,那么局面就会变得很复杂了。

 

铃响一出,原本分散在各处的马夫纷纷掐灭了烟,骑着马汇聚到了一处,沿着街道不停往后聚拢,我伸长脖子目测了一下,头尾大概有二十几米之长,还没看清楚都是哪些人,视线就被另一个人挡住了。

 

“人都在这儿,瞎张望什么呢。”我收回视线,立刻就看到胖子的一张大脸,土渣子少了很多,看样子已经好好收拾过了。

 

“你们打算就这样跟在我后头了?”

 

“别老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儿,天真。”胖子递了根烟给我,“小哥也得找自家人去办的事儿,你一个人搞不定。我劝你悠着点儿,别一个不留神就被人叼走了,你没有你想的那么耐操。”

 

我夹着烟,没有说话。不远处闷油瓶正在和其他的马夫分装着“货物”,一条条巨蟒一样的野鸡脖子在他手里被捆成了一团,塞进麻袋,最后用一条绳子连起了两袋,驮在马背上。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还在他的预期之中,但是想起前不久我们俩还坐在墨师前,闷油瓶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手臂划开,还是让我觉得,我一定在哪里诱发了一些事情的发生。

 

闷油瓶说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他提出的条件是,不能让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超过十米。

 

拜过往的经历所致,我马上就弄懂了闷油瓶的意思。我觉得即使他把距离改成一百米,对于他来说,也是没有区别的。他说自己可以用石头扔中一百米以内的任何东西,这点不假,只是没想到,当年想着用来扔我的石头,如今居然要用来砸我隔壁仁兄的脑门,真是造化弄人。

 

“天真,你们俩稍微歇停会儿吧。”我回过神,才听到胖子在说什么,“胖爷我年纪也大了,经不住折腾,这一趟暂时还能走,但你小子要是再搞什么幺蛾子,爷我当场就把你给阉了。”

 

“靠,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胖子大叹一口气,明显就是觉得我没搞懂他的意思。其实他想说什么我都懂,我和他始终都是局外人,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必要去走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局。闷油瓶没有表态,是因为他默许我的陪伴,但一旦我做出了越矩的行为,他仅有的容忍和耐心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墨师领着身后所有人在侗寨中穿行,径直走上了山坡。我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树丛,发现这里正是前不久从半山腰的蛇洞上逃回来的路线,当初被闷油瓶硬生生抬上去的那间寨子,现在就在队伍的旁边。

 

蛇洞是侗族人早年在山上的一面土埂墙下挖出来的,我派了几个伙计过去探查,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蛇种多得吓人。至于再往后的山路,我当时觉得完全没必要,所以也没想着找人,但是闷油瓶的出现,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后悔。

 

马匹的行进速度很快,加之内部纪律严明,我们很快就走完了之前的那一段山路。山路其实非常难走,到处都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包裹着烂泥的硬石头,出发之前,我在缰绳上拴了个手电筒,是我自己偷偷买的,以备不时之需,但一直没敢用。在这种专业帮的队伍里跑路,相当于进了别人家的里屋,什么事都要遵守规矩,不能乱来,别人没有的东西你手里拿着,确实就不太像话了,用胖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修正主义中的大毒瘤。墨师因此好几次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看见,不禁觉得这段路又难熬了一些。

 

我们最终在一片还能称得上平整的地面上野营露宿。胖子估计是饿得不行,撇开手上的帐篷,一溜烟就跑去了帮忙烧柴生火,谁知道立马就被一个小伙子赶了出来。

 

我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里头都是门道。

 

树枝都被理成一顺,有些枝节还经过打磨,看上去非常规整,一个小伙子拿出了一瓶烧酒,来回浇了一遍,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才拿出火柴生活。他们手里的装备都很原始,但是技法之熟练,明显都是野外露营的老手了。

 

一个大饭锅被架在柴火上,墨师首先坐在了一个地方,之后其他的小伙才陆续就着墨师坐的位置围绕排开,胖子说这群人真他娘的迂腐,吃个饭都要看排场,我提醒他别捅篓子,打了个哈切就准备钻进帐篷里睡觉。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躺下之后怎么也没有睡着,疲惫感明明十分清晰,但是大脑里的一团乱麻始终让我不得安眠。迷蒙的睡梦中,又有几个人挤进了帐篷,透过一些动作的细节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这让我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我突然坐起,借口出去小便,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大概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墨师不在附近,才掀起半边帐篷走了出去。

 

一路绕过好几个帐篷,我在刚才生火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他坐在那里,侧脸被一根树枝上的暗火映照着,忽明忽暗看不出表情。

 

我有一种预感,他已经在这里等我很久了。

 

“小哥,就你一个人守夜?”我在闷油瓶旁边找到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柴火把周围烘得挺暖和,继续光着膀子也没问题。

 

闷油瓶没有回话,从另一个地方拿出了一个铁碗,里面盛着水,递到我面前,问:“喝水吗?”

 

我把碗接了过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心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不习惯,然后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水,琢磨这家伙会不会下了毒,好让我一个人呆在原地,趁机和大部队溜走。

 

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他在我脑袋边上沉声说道:“吴邪,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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