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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迟到的七夕贺·人形泥偶

人型泥偶

 

从长白山回到杭州的后三天,我直接收拾行李前往福建。

 

胖子说我娘脾气,净学现在小姑娘喜欢的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没理他,反倒跟他说:你要来就来,不来拉倒。

 

结果胖子反唇相讥:反正小哥会来,我来不来,都得拉倒。

 

然后我彻底没话说了。

 

闷油瓶会接受我的邀请,的确是我没想到的。我自认为我没有表现出任何要挽留他的意思,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他手里,他想去哪里,是他的自由,我会尊重他的决定。对于那个地方,我在他面前只是稍微提了一提,最后再加了句“你要不要一起来”。那时,他还躺在延边市一家医院的看护病房里,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都是一个问题,但没想到过了好半会儿,他竟然轻声说道:“好。”

 

果然,学着去接受最坏的结局,其他的一切都会成为一种惊喜。

 

去往福建的路上十分顺遂,第一次去到那里,我就知道如果事情办好了,而且还能活着,我就一定要在那个村子里定居,所以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把路线全部记录了下来,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

 

村子和我前一次来时并没有太大变化,雨雾迷蒙,温暖舒适,这里的村民习惯于这种暖湿气候,家家户户都是架起的吊脚楼。唯独有一户人家,和其它的不太一样。

 

被这幢独特的建筑所吸引,我专程寻访过这户人家。屋主是一位年迈的大爷,左邻右舍都叫他徐大爷,膝下有两个儿子。他们一家人祖籍在广东,因为一些原因和自己的妻子分居,无意中听说了这个村子,便在儿子的帮助下迁居至了这里,颐养天年。

 

我把闷油瓶和胖子带去了那个地方。胖子一看到那幢五彩斑斓的房子,啧啧称奇,道:“行啊天真,之前知道你找了这么块地儿,就想说你厉害了,没想到居然还被你找着这么一间彩钻房?”

 

“这叫彩石厝。”我白了他一眼,“当地挺有名的一种土建筑,只是因为和这边的气候不相宜,才显得稀奇。”

 

“那要是在这儿住下,胖爷我岂不是得得风湿?”

 

我笑了笑,看了一眼身旁的闷油瓶,对胖子道:“反正我和小哥还年轻,不用担心这档子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哟,前几天才被人说老呢,怎么就不服气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揪着胖子的猪颈肉:“小哥那时神智不清醒,他说的话,能信?”

 

胖子朝我瞪了瞪眼就想还嘴,谁知道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闷油瓶突然在这个时候说了一句。

 

“我很清醒。”

 

然后我又彻底没话说了。

 

 

屋外大门敞开,我走到门侧,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姑娘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满了东西,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她眨了眨眼,说了一句话。我发现这小姑娘是在说粤语,挠了挠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粤语这玩意儿,我还真听不懂。

 

这时,闷油瓶突然走到了我身旁,对着小姑娘,也说了句话。我一听,靠,原来这小子还会说粤语,以后也要他教我几句。

 

小姑娘一见到闷油瓶,脸蛋渐渐开始泛红,没说几句就我们邀进了屋里。我不禁有些感慨,这个世界,果然还是看脸的。

 

屋内的潮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重,红砖砌成的土炕内燃起了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作响,很有乡村生活的气息。我们在小姑娘的招呼下坐了下来,小姑娘很热情,不断给我们斟茶倒水,跑过来就跟我们聊天。我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闷油瓶,凑到他耳边说:“你刚刚跟她说什么了?”

 

闷油瓶侧头看着我,轻声说:“我跟她说,我们要住下来。”

 

我噎了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虽然在这之前,我的确有跟徐大爷打过照面,委婉地表达过想在这里住下的意思,同时还给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但是,闷油瓶的举动还是实打实地惊了我一把。要不是这里的村民民风淳朴,小姑娘又正处于花痴的年纪,没准还得把我们当流氓。

 

“你爷爷呢?”我叫闷油瓶帮我翻译。看这小姑娘的岁数,很可能是徐大爷的孙女。

 

“他去庙里了。”

 

庙里?我一愣,突然意识到从我来到这个村里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难道就是因为像这个小姑娘所说的,都跑去庙里了?

 

闷油瓶把小姑娘的话转述了一遍。

 

“今天是乞巧节。当地的一种习俗。”

 

我恍然大悟,朝门外看了看,发现周围几户人家门前几乎都挂满了绸缎。果然,村里人很看重这个节日。

 

胖子拍案一喝:“天真,没想到你这么会挑日子,难怪胖爷我来之前就觉得肯定会有艳福。”

 

看胖子这么说,我就知道他肯定又是在打那小姑娘的主意了,连忙摆了摆手:“你要去寻觅自己的幸福,你自个儿的事,别扯上我。”

 

“别老装成一副六根清净样,你那些小心思早写脸上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胖子朝我鄙夷道,随后猥琐地朝小姑娘笑了笑,“来,叫胖叔。”

 

“她在叫你伯伯。”闷油瓶冷不防地道。

 

胖子气闷,立马指着我:“那你叫这小子什么?”

 

我见那姑娘准备开口说话,立刻操起箩筐里一样看起来还能吃的东西塞进了她嘴里,也顾不上她听不听得懂就朝她说道:“叫哥哥。”

 

余光里,我看到闷油瓶笑得直摇头。

 

 

之后,徐大爷回来了。他看到我,错愕了一阵,居然差点没认出我,我心想不过几年而已,老子变化有那么大吗?

 

胖子见状,插了一把嘴:“天真,你来的那会儿,该不会还秃着顶吧?”

 

我瞟了他一眼,开玩笑,那时老子还长着一头秀发呢,而且现在不也都全长回来了嘛。

 

徐大爷笑了笑,没说什么,领着我们上了二楼。

 

二楼的格局跟一楼大相径庭,除了一个半露天的阳台以外,正对面就是卧室。徐大爷跟我说,这里的房间本身是留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的,但是由于他们长期在外工作,平时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一次,日子久了,房子就相当于没人住。徐大爷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对于有意愿住进来的房客,他倒是挺乐意。

 

胖子理所当然地占了一整间房,剩下我和闷油瓶被晾在外边。闷油瓶倒是没什么表示,看了我一眼,推开房门便走了进去,我看既然他都不介意,我想我也没有什么介意的必要。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想不出来闷油瓶介意这种事的样子。

 

初来乍到,胖子兴致勃勃地拉着小姑娘赖着要她带自己参观参观,因为语言不同,还专门拖上了闷油瓶。我本来想出去走走,但又有些不放心,只好跟着他们在屋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们开始捏起了泥偶。根据闷油瓶的转述,这是一种七夕期间的儿童玩物,它们有一个别称,叫做“磨喝乐”,大多数用木雕刻而成,做工非常精致。

 

小姑娘心灵手巧,拿起一把刻刀就开始令精工细琢,倒是胖子死要面子,硬是要给小姑娘刻一个,逗得小姑娘直乐呵。我看着,却直开始犯困,招呼几句就上二楼回房休息了。

 

来的路上,我其实睡得并不好。像是一块大石压在心口,透不过气。我知道这种感觉源自于哪里,人都是贪心的,我曾以为如果闷油瓶愿意跟着我来到福建,那么这辈子我大概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但是,当他真正来到这里时,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和欣慰。

 

这三天,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胖子挤眉弄眼欲言又止地不停在向闷油瓶暗示着一些东西,都被我拖了出去做思想工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闷油瓶知道十年来发生的事情。我很清楚,十年里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他而做的,没有对他的追寻,便不会有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发生。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说这些事情的时侯,让人感觉我只是想要搏求他的怜惜,让他觉得我过得有多不容易,强行给他制造一些内疚感,然而到最后,很可能只是一场热脸蹭上冷屁股的闹剧。

 

我丢不起这个脸。

 

迷迷糊糊睡了半个下午,我被闷油瓶叫过去吃晚饭。徐大爷拎起了一大壶酒摆在桌上,说是要好好招待咱们。酒很香,是自家酿的,我小酌了一口,立刻就被它浓郁的醇香熏得不行,连忙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饭后,我很自觉地收拾好碗筷拿去厨房里洗,寄人篱下总归还是得干些家务活。虽然平时呆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满世界跑,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很容易上手的,我也就心平气和地接下来了。倒是闷油瓶把剩下的碗筷端进来的时候让我小小惊讶了一把,印象中,他应该不擅长这种事情。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段时间只要一和他共处,我们就会莫名地陷入一种沉默。直觉告诉我,只要我不开口说些什么,他永远都不会告诉我答案。

 

洗好最后一个碟子,我用抹布擦了擦灶台,道:“小哥,等会儿出去走走吧。”

 

他“嗯”了一声。

 

 

屋外的晚风温凉适宜,我带着闷油瓶,来到了一条被树木遮掩着的小溪涧。

 

水流不算湍急,距离六条瀑布的源头应该有很长一段距离。我招呼闷油瓶坐下,突然发现溪涧上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萤黄色光斑。

 

一刹那,我以为我还在青铜门前的石台上,靠坐在那里,呆望着顶端满目的蚰蜒,想象着自己正在漫天星辰底下,思绪飘飞。

 

手背被轻轻拍了一下。我回过神,发现闷油瓶正在看着我。

 

他的眼神依旧跟十年前的一模一样,即使明晃晃的萤火映得他眼睛发亮,但我还是从里面看出来了止水般的淡然。

 

“怎么了?”

 

也许是真正放下了什么,现在闷油瓶整个人给我的感觉比以前温和了许多,但我还是觉得,最近他注视着我的次数,似乎多得有点不寻常。

 

“没什么,就想出来透透气。”我道,“最近在戒烟,我要离胖子那个大烟枪远点。”

 

闷油瓶微微点了点头,耷着眼皮,看着泛着光的水面,没有说话。

 

混杂着雨露的夜风吹到我脸上,但却不见半点醒酒的功用,我突然很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被我吞回进去。这时,闷油瓶竟然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好像对这个村子很熟悉。”

 

“几年前来过,自然会有印象。”我道,“刚来到这里的那会儿,我就决定以后在这儿养老了。”

 

我笑了笑,接着道:“那时,我还是以摄影师的身份来福建采风,来到这个村子只是一个意外。这里的水文气候都很独特,我很感兴趣。当地的村民把我带到了一个汇聚着六条瀑布的地方——就在这条河的上游——然后我听到他们说,那里有一种灵石,能够长记性。当时我就想,如果在我事情办好之后,你愿意跟我过来,我就一定要找到这块石头,让你长长记性。”

 

“这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我看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承认我对闷油瓶抱有一些不太见得光的感情,十年以来,我逐渐能够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能够从他的角度,去还原他做一些我不能接受的事情时的心境,原本的愤懑与不甘,都渐渐地生出了一种理解。闷油瓶这个人是生来不需要别人理解的,我白费力气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本身就已足够说明问题。

 

我点了点头,闷闷地说了句:“是。”

 

闷油瓶托起了我的手,我一阵激灵,条件反射式地往回缩了缩,刚挪了半寸不到,就被抓住了。

 

“你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帮我调整了一下手腕骨两端的小夹板。旧伤没好透,现在还打着封闭,两块夹板晾在外边,任谁都能发现,何况是闷油瓶。

 

“你的伤,都好透了?”闷油瓶攥了攥我的手臂。

 

我似乎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隔着袖子底下的手臂,只有一条条的伤疤。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就发现了。”

 

我盯着他,渴望从他眼里捕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我们已经靠得很近了,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子,肯定也对我有意思。

 

“想不想听我的故事?”我轻声问道。

 

闷油瓶双手环过我的肩,单手托着我的后脑勺,稍稍一用力,把我贴到了他的身上。我下巴磕在了他的肩窝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侵袭如山倒,然后我听到他低声对我说:“想。”

 

之后,我开始事无巨细地跟他讲这十年来发生的事情。我不禁觉得自己有些犯贱,明明之前还想着打死都不说,现在忍不住就把它们全抖出来了。

 

我尽量把故事的发生时间限制在了前五年。那段时间,日子过得算是比较平静,除了偶尔跟一群不熟悉的人往沙漠里扎堆以外,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我专挑了一些轻松有趣的故事讲给了闷油瓶听,他倒也乐意,有时候到了精彩的部分,他甚至还会微微勾起嘴角。

 

“我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有留下手记。”我道,“出版是不可能了,毕竟里面涉及一些敏感的话题,但我也没想着要给其他人分享,我把它们记录下来,只是为了做个纪念,或者,像现在这样讲给你听。”

 

“包括五年以后的事情?”闷油瓶突然问。

 

我立刻摆了摆手:“我不想提,当时我他娘的就是个傻逼,一发现你给的线索,就好像捡到宝一样,最后傻呵呵被那群人骗了才反应过来。”

 

“那段时间你做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

 

“废话,线索是你给的,我他妈就是被你牵着鼻子走。”我笑着骂道,“就因为你张起灵,我已经不记得当年我长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我老。”

 

“没事,我帮你记着。”

 

手背被托了起来,我一愣,一个硬邦邦的小物件就被放在了我的手心。借着萤火的微光,我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木刻的人型小泥偶。

 

木偶只刻了上半身,看造型应该是一个年轻人,我感觉这脸有点熟悉,凑近去仔细瞧了瞧——靠,这不就是我自己吗?

 

“送给你的。”闷油瓶把手搭在了上面,“吴邪,七夕快乐。”

 

 

沿路散步回到徐大爷家里,还没踏上门前的一座小桥,就听到胖子磨砂一样的嗓门。我拉过闷油瓶,朝他脸上啄了一口才走回进屋里。

 

一进门,胖子猛朝我招手,我不明所以,一把被他扯坐在长凳上。

 

“天真,我有一个事情要正式向你宣布,你听到了以后千万不要妒忌胖爷我。”

 

“你被表白了?”我随口说道,眼睛却还是盯着手里的泥偶。

 

“还没,不过迟早的事儿。”胖子贼兮兮地从他裤兜里掏了一样东西,“胖爷我一向对小姑娘的心思看得很通透,一些小礼物小情书,绝对就是表白的前兆。”

 

我瞥了一眼,差点没笑得背气过去。

 

“确实挺像。那小姑娘挺了解你的。”我看着胖子手里的那头猪,笑道。

 

“可不是嘛。”胖子很神气。

 

突然,他“哎”了一声,一张脸凑到了我近前,拎起了我手里的泥偶,奇道:“这玩意儿,不就是小哥整一下午刻的小东西?敢情他刻来是送你的?哟,这小眼神,跟你还真挺像。”

 

我支支吾吾,想承认又拉不下脸,只好把他压过来的手扒开,谁知道用力过猛,胖子一不小心松了手,整个泥偶掉在了地上。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了从那个和我极其相像的脸上脱落出来的一整顶头发。

 

我抬了抬头,闷油瓶走进了房间。

 

狗日的,张起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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