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碳

【瓶邪】后沙海笔记 21

二十一、门内
(对二十章作了较大改动,建议两章连起来看)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因为火光的关系显得十分厚重,光线把他整张脸都模糊了,但透过明显的霜气,我还是认出了这个人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顶着我这张脸过活的人,我至少见过四个,动机各不相同。我很久没有调查这件事了,但我很清楚这些人现在依然活着,而且还有不少小动作,只不过,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稍稍留意了那个人的身后,确认再没有人,扭头又看向他。他的眼神很锐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一阵错愕,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我环顾四周。窄小的山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空旷,周围是封闭的,外边的山谷风根本吹不进来。我瞥了一眼被扔在地的蛇尸,摸到了裤兜里的一盒香烟,发觉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这里是……”我想起来了,我想起这里是哪里了。

“你紧张什么?”站在我面前的人道,“现在你能看到的,都是假的。”他的脸上不见什么表情,语气里却是笑的,就是这么个习惯,我都不能再熟悉。

这个人是张海客。

“怎么又是你?”我问,“该不会是过来找我托梦吧?我没这个时间。”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我对你做的梦没有任何兴趣。”张海客把火把换至了左手,“这种情况你都能开玩笑,真是服了你了。”

真的是幻觉。我摸了摸后腰,果不其然,刀不见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出去?”我道,“尽快的,小哥他们还在上面。”

“人早就走了。”张海客似笑非笑,“从接触到那样东西开始,你的幻觉整整持续了两天。”

我猛地抬头。

开玩笑,这怎么会是真的,我一把抓住张海客,他没有挣脱,“前几分钟胖子才跟我说过话,你现在跑过来跟我说这都是幻觉?”

“香炉。”他面目表情地对我道,“前后两个香炉,在你接触到第一个的时候,幻觉就已经产生了。你在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为什么偏偏你成了那个没有被催眠的人。你的体质特殊点不在这个地方。”

我一边听着,一边使劲用指甲往一个之前的刀伤上抠,我现在需要一些更加强烈的刺激,只有这样才能把我送回现实。麻木的感觉不断提醒着我这里确实就是幻觉,但狗日的张海客说起话来又真实得要命,他上前一步制止了我的动作,“劝你别费这个力气,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原因并不出在你身上。”

“那还有谁?”

“就是最开始出现在你幻觉里的人。”张海客答道,“你不用这么愁眉苦脸地看着我,虽然那的确是幻觉,但他对你说的话,应该是出自真意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印象中闷油瓶说的话亦真亦幻,感觉很不真实,我不仅一次感受到了这种违和感,但就是说不出个具体。现在总算是有了个答案,他千方百计地制造了一场幻觉,就是为了说一些明明当面就能说清楚的话。这样的人,我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从兜里翻找出烟,点着,朝张海客问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实。”张海客道。

“为什么必须要由你来告诉我?”

“因为我算是半个知情人。”张海客道,“但是有一点你搞错了,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必然的,任何一个张家人都有资格跟你说这些,只不过如果这个人是我,族长算起账来会比较方便。”

我突然有点想笑,闷油瓶这块石头,怎么可能会神经兮兮找别人算账,即使真要算账,最方便的也应该是小张哥。

见我没反应,张海客兀自开口道:“先告诉你第一件事。”然后转过身,手握火把朝洞口深处走,我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他半路停下,突然回过头道了一句:“抓紧时间,你快要死了。”

我暗骂了声操,夹着烟跟上了他。

火把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一路往前能够听到细微的水滴声,光与暗的分界处盘踞着一只只倒挂的蝙蝠,光一照到它们,立刻就扑腾着翅膀往深处飞。

我一边走,一边问:“小哥是不是已经离开两天了?”

张海客见我跟了上来,侧过头:“你就不能问点别的?”

“他去哪儿了?”我接着问。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两天的时间足够让闷油瓶从人间去往地狱,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遍。他是真的要走,原来我并没有拦住他。

“他要去哪儿,他肯定已经告诉过你了,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张海客声音很平静,“族长决意要去的地方,就算是你也改变不了。”

“我当然知道,但现在的情况是我连跟都没法跟。”

“他阻止你这么做有他的理由,你应该也习惯他这副德性了。”张海客顿了顿,接着道,“而且现在你只是一个躺在地上的病人,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你无端生出了这么多幻觉,只能说明你对幻觉中的人念想很强烈。”

放屁,我心道,既然这样,我的念想怎么可能会包括你。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幻觉并非全部不可信,比如说——”

张海客停下脚步,蹲下身,把火把放在了地上。

我这才注意到脚下满是黄褐色的蛇粪,一坨坨堆在一起,已经完全风干了。我后退一步抬起了头,想看清楚这个地方。

然后我不自觉地开始留后。

穹隆状的山洞下满是镶嵌在内的方形洞口,昏暗的火光照不到顶,黑黢黢的口子就像就像无数双被挖去眼珠的双眼。张海客走到了一个洞口的面前,闪电般的速度把手伸了进去,然后往回一抽,一条红色的幼蛇被掐断七寸晾在了外头。

“比如说……”他接着刚才没有讲完的话,“这种误导了世人几千年的禽兽。”

我一手把蛇抓了起来,它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珠子却还睁着,死不瞑目,蛇就是这么一种恶劣的生物。

这是一条幼蛇,毒牙还没有长全,真正成熟的鸡冠蛇比巨蟒还大,毒腺分泌出的毒液只要加入干燥剂,放在较为真空的容器里,就能制成颗粒。泡在水里,水立刻会变得血红,正常的蛇毒都不是这种颜色的,这大概就是张家祖传秘方的特别之处。

把那一杯红色的液体灌进胃里的感觉我还记得很清楚,腥臭而粘稠,就算是过了很长时间,都觉得恶心。

张海客接着淡淡道:“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长生,西王母做过最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只人首蛇身的妖怪。在他看来,蛇代表长寿,人代表智慧,所以人首蛇身象征着的就是完美的存在体,通俗来说就是神。普通人当然是做不到把蛇头嫁接在自己脖子上的,但是他们对西王母的传说深信不疑,于是才想出了一个办法。最先想出这个办法的人是谁,已经无从考究了,现在想来,把他当作是张家人普遍长寿的始作俑者也不为过。”

第一次从一个张家人的口中听到有关于西王母的历史,我有点无法跟上张海客的思维。我所了解的西王母国都是通过研究实物得知的,包括与之相关的周穆王,铁面生,几千年的计划,汪藏海的阴谋,一系列的线索和故事,都已经整合成了一个体系,它是我当年了解真相的大背景,所有势力的动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源头。

我从未想过要以一个张家人的视角去解读这段历史,他们虽然是诸多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但能够让这些人真正去关注的东西,其实是少之又少。他们常年游离于纷争之外,终日受到家族框架的束缚,对于同一段历史的看法会比一般人狭隘很多。我一直觉得张家人是一群死钻牛角尖的人,一旦在意,就会揪着不放,脾气比牛还倔,这导致了他们常常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光是这一点,我就已经很好地领教过了。只是,我没有明白张海客说这些的用意,对我来说,它们早就不是秘密了。

张海客捡起放在地上的火把,“现在你再看看周围。”他对我说道,“要不带你绕一圈?”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一个个像蜜罐一样的东西从漆黑的洞口里缓缓推出,然后掉在了地上。它们没有盖子,不受控制地滚了好几十圈才停了下来,从洞口内掉出来的有很多,有的甚至滚到了我的脚边上,我低头看了一眼从罐子里甩出来的东西,心里猛地涌起了一股恶寒。

那竟然是一个人头。

“像这样装着人头的罐子,这里有很多,说不定你还能找到你自己的。”

“你什么意思?”

张海客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飘渺,“不稳定的记忆无法支撑生存,那么就只能借用替换。张家人因为遗传普遍患有通病,每次发作,都会回到这里来。蛇会叼走我们的头,存进罐子里,人首蛇身是完美的存在,所以我们会……”

“不可能!”我吼道。张家人只是一群蛇?“这怎么可能!”

“循此往复,这是实现长生的唯一途径。”张海客像是没听到任何声音,看着他说话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这张脸能如此招人嫌,“我们会因岁数的增长而衰老死亡,是因为有的张家人中途放弃了。因为失忆,他们普遍早死,而大多数的族人都依靠着这样的方式,一步步地走了过来。现在,你也成了我们行列中的一员,恭喜你。”

我彻底崩溃,仰面倒地,途中磕在了另一个罐子上。意识模糊间,我又看到了一个人头,凌乱的头发底下分明是小哥的脸。

“你还没有发现吗?这里就是那扇门的背后。”张海客道,“最接近你心目中的真相。”

我侧了侧头,突然觉得,这里才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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