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碳

【瓶邪】后沙海笔记 08

八、铃响

 

一路几乎连滚带摔,我在经过一次垂直的落空之后直接滑进了一条平坦的窄道里,还没调整好姿势,胖子就像部巨型重机车一样朝我碾了过来,幸好我眼疾手快地扶他了一把,才没有让他把我撞到闷油瓶的屁股上。

 

窄道刚好能支起半身,我跪坐在地上,伸手朝暗道的四壁摸了过去,用指甲轻轻抠了一抠,立刻就抠下了一小块黏土。

 

“小哥。”胖子忽然这时道,“咱们是从粪坑下来的,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化粪池?”

 

“少他妈在这儿胡扯。”我骂道。胖子作为一个搅局的人,的确非常称职,但在摸清楚闷油瓶的底线之前,话还是不能说得太过。

 

我抹了把脸,搓了搓手指上的泥土。这里的泥土很松软,是贵州当地典型的湿土。这样的土壤开挖出来的洞口,通常不会太坚固,一旦有雨水渗入,不到几天就会倒塌。这个地洞看起来还算规整,估计是新开挖的。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闷油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他似乎认定自己只是一个带路的,除此以外的一切事情,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我可以清楚认识到这一趟他是把我和胖子完全割裂开来的,这样的情况我不能更熟悉,但是现在我却没有了以往的挫败和气馁,这其中的前后变化,不是因为我真正放下了,而是因为我开始能够跳脱出这个束缚,更加自如地去关注一些我长久以来都没有关注过的东西。

 

其实说来很奇怪,他既然选择了避而不谈,为什么现在又多此一举地给我们带路?

 

“在想什么呢,愣头愣脑的。”胖子一下拍在我背上,“小哥快要走没影儿了。”

 

“胖子。”我突然叫了他一声。

 

“干啥?”胖子挤了挤眼,“别告诉我你又想搞爆破,今个儿胖爷我没带炸药。”

 

“别把我跟他混为一谈。”我道,“我就想问你,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小哥很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脸照样嫩得能挤出水,屁照样半天不放一个。我一直以为你已经顺其自然了,没想到原来还是吃不消。”

 

我呸了一声:“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他娘的想说什么?”

 

“没默契。”我道,“你不觉得小哥给咱们搞了这么一出,像是在没事找事吗?你想想,要是他一早就想着带我去见一个人,应该直接把我带过来这里,而不是什么都不说让咱俩四处摸黑。”

 

“所以你的意思是,小哥吃饱了撑着?”

 

我本来不是想说这个,沙冢那会儿闷油瓶伪装成大黑牙也像是在没事找事,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为恢复我的记忆而做准备。计划在我这里还没有结束,一切都将会恢复正轨,闷油瓶所做的,大概就是想让我在恢复正轨之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结束一切。我从来不觉得他会是闲得蛋疼往别人身上开涮的人,这样的人,我只认识一个,那就是瞎子。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目的,而不是真的如表象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又开始把自己那套理论搬过来了,吴教授?”胖子道,“别说胖爷我数落你,阴谋论早就过时了。”

 

“你还知道阴谋论。”

 

胖子大叹一口气:“你这不争气的。你有没有想过,小哥没有立刻给咱们带路,仅仅就只是因为他不想而已。和他的目的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由于你小子毅力可嘉,他老人家招架不住,最后他娘的服软了。”

 

“狗日的,老子就没对他使过硬,哪来什么服软。”

 

胖子嘿嘿笑了起来:“谁都有一身臭脾气。小哥其实就是好面子,说不定早八百年就打算捎上我们了。”

 

这想法也太乐观了,我一时语塞,想不出能说些什么。虽然这的确就是我所期望的,但是太过美好的东西,我总会选择不去相信。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它们总会离去,如果我对它们产生了不该有的依赖,那么最后遭殃的就绝对不仅仅只是我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手头上还留有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继续选择停留。

 

大概是因为有过充足的经验,这条窄道于我和胖子而言十分平整,一路上除了蹭上一身泥,也没觉得多困难,三步并两步地爬,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闷油瓶的身影。

 

他背对着我,不知道在端详什么,我半爬着蹭了上去,突然就听到他在边上说:“打火机借我一下。”

 

我的裤兜里的确长期揣着打火机,一是用作照明,另外一个自然就是用来满足我的个人爱好。我不清楚闷油瓶是笃定我有这样的生活习惯,还是趁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对我搜过身,总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自在,我迟疑了好几秒,才把打火机给了他。

 

闷油瓶接了过来,点着,举着伸至了前上方。我跟随着他的手的移动方向,在一片火光之中看到了一抹深红色的光泽。

 

做古玩的一般都会对一些细节有着神经质的敏感,我大概属于那一类人,所以在我的视线刚扫过那一抹色泽之后,下意识地就伸手把周围的泥土全部扒干净,尽快恢复它的原貌。

 

我很快就发现了这是一个被卡在土堆里的巨型瓷器。它的造型十分朴素,釉面泛着很特殊的酥油光,仔细一看,却又没有哥窑典型的橘皮釉面,看上去倒像是从潲水油里捞上来的一样。这不禁让人有些失望,毕竟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这个瓷器都绝对称不上是古董。

 

我着手把瓷器两侧的泥土挖出来,虽说这件东西入不了我的眼,但是如此巨型的瓷器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

 

挖到一半,手指开始发酸,我停了下来,发现闷油瓶居然定定地坐在一旁看着我,我没想好问他什么,就只见他伸手往瓷器开口的方向捅,两根手指整根没入,半干半湿的泥沙簌簌下落,“扑通”的水声清晰地从内部传了出来。

 

胖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骂道:“靠他大爷的,搞了半天,敢情原来只是一个大水缸。”

 

我盯着闷油瓶,看着他把顶部的泥土全部清理干净,最后把手抵在了一样东西上面。我没看清楚是什么,闷油瓶就像故意跟我作对一样关了打火机。

 

黑暗中,我只好自己摸索了过去。湿土的黏腻还残留在手里,隔着一层土,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摸在了硬块上面。

 

闷油瓶的手就贴在旁边,他没管我在干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在摆弄着别的东西。我突然发现抵在我手指底下的硬块在一声断裂声中猛然上翘,细密的光线从上面透了下来,视野顿时变得十分明亮。

 

那一刹那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闷油瓶所说的通至的地方,原来就是一座鼓楼。

 

我把它说成是一鼓楼,是有原因的。侗族人建造鼓楼,习惯在底座下放置一个水缸。漫长的历史中,这样一种布置已经约定俗成,对于外地人来说是新鲜事,但是对当地人来说,早已不足为奇。刚才把关注都放在了瓷器的本身,而恰恰忘记了它作为实用对象的真正含义。

 

闷油瓶二话不说就着木条子的开口攀爬了上去,我朝胖子使了个眼神,也屁溜屁溜地跟着上去。

 

开口在水缸的正上方,沿口和顶部的距离十分窄小,要想从地板下爬进鼓楼,必须要整个人站在水缸里。我趁这个机会把身上的秽物全部搓洗个遍,最后全身湿透地爬了上去。

 

闷油瓶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根蜡烛,点着固定在了木桌上。我借着光线观察了一下内景,发现这里的空间相当狭小,一张木桌,一个放在角落的坛子,剩下的地方也就只够容纳三四个人。总体看起来,只能算是一间地下室。

 

“小哥,你家的小崽子呢?”胖子问道。

 

闷油瓶做了一个让他小声说话的手势,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坛子,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小张哥躲在了里边,谁知道他却告诉我们把它挪开。

 

胖子很积极,七手八脚地搬开了坛子,我没什么兴趣,观察闷油瓶才是此行的最大目的。我看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游刃有余,不禁也安下心,脱下衣服搭在桌子上,靠着桌腿看着闷油瓶发呆。

 

也就是在那时我才发现他的穿着很奇怪。上身披着一件薄外套,前襟大开,里面居然还绑着一根粗麻绳,他的肤色留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苍白的,这和他以往的经历有关,但是现在给我的感觉却有了一些不同。虽然远不及我这种黝黑之中还带着一点高原红,但是我还是能看出来这是风吹日晒之后的结果。

 

我决计不再去看他,阖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但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我旁边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的胖子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我,凑过来低声对我道:“小哥这人越来越摸不透了,胖爷我怀疑他一直都呆在这儿偷窥。”

 

我暗骂这人还有心思开玩笑,于是道:“你这老不正经的,小哥他娘的是这种人吗?”

 

“谁他娘的说他不正经了?”胖子对我道,“就你心思爱到处遛弯,胖爷我说的可是正经事儿。来,你过来瞧瞧。”

 

胖子指的是隐藏在坛子后面的一个小洞口,刚才他一把坛子挪开,我就察觉到了。这样的洞口无非都是做一些偷鸡摸狗的行为,不是直接观察对面,就是借助一个类似潜望镜的装置观察上方。我甚至连走过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但既然胖子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没有不看的理由了。我凑近洞口,单眼对了上去,立刻就在一面老旧的铜镜里看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光线是从上面反射进来的,我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许多模糊的人影,他们正在四处移动,我根本数不清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头昏眼花。

 

耳边突然在这时传来了一些很熟悉的声音,我定下心神,想听清楚是什么。身后的闷油瓶在这时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出发。”

 

伴随着阵阵的马蹄声,我清楚地听到了从洞口外传来的清脆铃响,终于明白了这个村子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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