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碳

【瓶邪】荒沙之冢(沙海背景,慢热,正剧向)

三、古董铺子(1)

 

把车停在一条不怎么起眼的林荫路上,我看了看后视镜,径直从牌匾底下经过,停在了一道浅浅的门槛前。

 

这年头,用木门当门面的很少了,容易受潮难打理,任是多名贵的木种,都没有人会去欣赏。这家铺子没有被拆迁办的盯上,已经是万幸,估计是老板长期不见人影,周围人都嫌晦气。

 

一年之前,我就向书店里的客人打听到这家小古董店的一些情况。对它有印象的人很少,大多数都说得有些含糊不清,我整理了一下,得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家店的老板都姓吴,由于长年以来店里的生意比较冷清,很多时候连水电费都缴不齐,这家店在几年前就倒闭了。之后,一个姓王的青年又把它重新翻修,拆了牌匾改头换面,做的却还是古董那一行,可不久后好像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家店突然变成了一间废置的老屋,众人都觉得这个铺子很不吉利,纷纷避而远之。

 

关于前半段,我还能通过年少的记忆推断出来,但是到了后半段,就完全超出我的记忆范围了。这家古董店好说歹说也算是我吴家的祖业,如今竟然落得这个下场,肯定和我在过去那些年里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关系。

 

我轻车熟路地用一根铁丝撬开了门锁,推门走了进去。这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我一一打理过,堆在木架子上的拓本被整理得十分妥当,擦擦那张躺椅上的灰尘,估计重新开业都完全没有问题,比起开一家小书店,我可能更喜欢干这一类的营生。

 

背身靠门,我反手扣上了铁锁,点起了一根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门外似乎从不久之前就变得十分安静,连绕着西湖边散步的人的谈话声都不见了。我觉得我迟早会被这种疑神疑鬼的坏毛病给逼到神经衰弱。

 

但不管是不是错觉,这里的确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可以监控我的电脑和手机,但是只要一到这里,所有的手段都会宣告失败。这是我一年以来的经验。

 

我不知道是谁他妈的在给我玩这种无聊的间谍游戏,他们要是早早地提着大刀找上门来,我可能还会比较好受,毕竟还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但是现在摆在我眼前的事实却是,我在两年前就开始被人跟踪了,而且他们还并不急着要我的命,每天镇守家至书店的两点一线,越过了这条线,就相当于越过了警戒线,超出了安全范围,只要我稍稍多留意几眼,就能看到一些形迹可疑的身影。

 

所以这两年,除了这间铺子,我哪儿也没有去。每天对着孙文,呆在书店里看着门口,安安分分地做着那个三十岁出头、喜欢上网和女朋友聊天、不务正业的关老板。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出生年月,照片还是我上高中时候拍的。两年前的出院记录还在医院留有案底,那张名叫“关根”的病历上写着的一长串病名我愣是看不懂,医生给我解释道,我这种症状属于常见的解离症,它常常表现为对个人身份的遗忘,很多得这种病的年轻人会无法回忆起先前的生活,先前的人,特别是具有创伤性的事情……

 

我记得我当时整个人就从病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揪住了医生的衣领,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几个护士从门口跑了进来,硬生生地把我摁回了床。等到再次醒来,周围的人对待我的态度都变得非常奇怪,那种眼神,和看一个神经病没什么区别。

 

而在这整个过程里,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清楚记得我是被爸妈养大的,二叔手把手教过我写瘦金体,三叔把我拉去过厕所教我怎么抽烟,连那包烟是什么牌子的,我都记得。病人都有家属,精神病者都有看护人,就算是嗝屁了,也该有一个负责收尸的,可怎么到了我吴邪这里,就无亲无故了?难道我上半辈子其实是一个野人?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我当天晚上就马不停蹄地申请出院,奇怪的是,医院竟然还同意了,现在想来,其实从那时起,我周围的所有人就已经开始变得不正常了,那种像是一切都被安排好的感觉,我在好一段时间之后才体会到。

 

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飞奔回长沙的老家。那个地方变化很大,许多童年回忆中的巷道街角如今面目全非,我费尽口舌地给出租车司机解释了老半天,他才把我载去了口中的那一个地址。

 

然后我如期地在熟悉却又尽是灰黯的家里看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老了很多,老态仿佛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透过那两双充满疲惫的眼神,我似乎看见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劫难。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重锤一样毫不留情地砸向了我的脑门,一阵眩晕过后只剩下呆若木鸡的迷茫。

 

我把准备掏出来的伪造身份证塞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在家里住了一晚。爸妈依然像往年一样待我,可我知道很多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直觉告诉我,在彻底把一切事情搞清楚之前,我没有任何资格踏进这个家门。

 

在那之后,二叔专程来找过我一次。

 

二叔这个人,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神出鬼没的,平时一年半载才能见一回面。和我那个不着调的三叔不同,很少人知道我二叔到底在干什么,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道上的威望。正如那位几十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退居幕后的人不见得就是一无所知的,相反,他可能才会是那个最终看透一切事理的人。

 

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依然没有调整过来,此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煎熬,我在这里就不赘述了。只是二叔见我这个鬼样子,竟开始有点看不下去,于是便大发慈悲地给我做了一回心理咨询。他说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会如实回答。我心想,您老只说了如实回答,可不见得会全部回答,就算我可以一股脑地把所有问题堆给你,但是你也有权利选择闭口不答,或许你的确把真相告诉我了,但是我却没法知道这是不是所有的真相。而很多时候,片面的真相,就等于谬误。

 

记忆中,二叔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我的确是失忆了,而且是人为的,但那都是我们吴家上两代人的恩怨纠葛,本与我这一代无关,但是由于当初我涉世未深,好奇心重,一个不慎就掉进了对家设置的陷阱里。陷阱设计得十分巧妙,它同时具备着试探与谋害的作用,作为揭开真相所必需的一环,它让我在不断追寻的过程中越陷越深,最终无法抽身。

 

一切的起源来自于一次几十年前的盗墓活动,二叔对我说,紧接着,他问道:你想听吗?

 

换作是以前,我肯定答应,但那时的我满心只剩焦虑,根本没有闲心坐下来听故事。我死死盯着二叔那张变得老气横秋的脸,不为所动地抛出了一个问题:三叔现在人在哪?

 

二叔端着茶杯的手明显一怔,我看着他把杯里的西湖龙井像啤酒一样灌进了胃里,大概是生平第一次用质问的语气对眼前的这位让人无比敬重的长辈说话。

 

我接着对他说:二叔,你不应该先让三叔来看看我吗?从小到大,我们俩叔侄最亲,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也会是知情人,就算盘口那边他脱不开身,至少还会派几个伙计过来,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二叔你亲自出马。但是从刚才开始,你就没有在我面前提及过任何一个人。

 

二叔没有回答,只顾着闷声不吭地冲上又一壶茶,我气得几乎快要炸了,下意识挽起袖子让他注意到我手臂上的伤疤——这样的伤还有很多,颈部,腹部,小腿,脚踝,基本上无一幸免,有一些地方甚至还没愈合,伤口还在发炎,随之而来的高烧难受得要命。我脑子一热,一下没忍住就朝他吼了过去:我失忆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语毕,一直沉稳内敛的二叔竟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从未觉得他是那样的苍老。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地对我说:阿邪,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问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我也知道你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可作为长辈,我必须要提点你,从你在27岁那一年做出的一个决定开始,你的身上就背负着很多条人命了。没有任何人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但是如今大势已定,你必须肩负这份责任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随后他把一个装满了伪造的袋子递给了我。

 

我当时是哆嗦着手把它接过来的,不到一斤重的袋子突然变得无比沉重,我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很多人,而这一笔笔欠下的债,我可能这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一切一定还没有结束,在搞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我不可能真正地停下来。所以二叔说的话,我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那种避重就轻的话绝不是我真正想要知道的。我不能接受以别人的牺牲换来的坚实保护,更不能接受假装一无所知地苟且偷生。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理应以关根这么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那么接下来的任何事情,我都只能靠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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