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碳

【瓶邪】后沙海笔记 16

十六、隐瞒

 

说完这些,闷油瓶没有再说话。我和他霎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知道这就是他想告诉我的所有事情了,虽然没有明说这些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通过许许多多的暗示,我还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很多结论我都可以通过细节推敲而得,对我来说这早就不是一个缺乏经验的过程,闷油瓶一开始没有交待清楚时间,其实只是不想对我的思路产生误导,故事和幻境没有关系,这才是他真正想告诉我的。

 

听他说话真心累。我在最一开始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到现在已经快要完全崩塌了。他说自己在山路上遇到了一群劫匪,遭人暗算被扛进了村子,这是故事的开端,但是仔细一想,就能发现很多问题。先不说他为什么被蛇咬了一口就能立刻晕倒,光是他居然对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废话了这么久,我就已经觉得难以置信了。我从来不觉得闷油瓶会遭人暗算,他通常形单影只,习惯单独行动,毫无团体意识,一般人根本无从推测他的身份目的,更别说还要去设局陷害他。我见过很多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在说到有关于他的事情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神情从来就不包含好奇和兴奋。对他们而言,张起灵就是一个不可能和自己存在任何矛盾点的人。

 

但是现在闷油瓶却告诉我,他同样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那对他来说应该算是特殊时期。张起灵计划,史上最大盗墓活动,都是发生在那个年代的事情。老九门众人在四姑娘山上损失惨重,只换回了血染的帛书,从此分门别派,纷纷没落,这是我通过小花得知的,没想到今天我能在当事人之一的口中亲耳听到。

 

那群重伤的年轻人,就是当年的老九门,闷油瓶会遭人暗算,是因为他也身受重伤。

 

他认为这件事跟我有关是有道理的,在那些年轻人当中,有一个对我影响很深的人。

 

那个人就是我的爷爷。

 

至今为止,我依然无法彻底解释我爷爷那一代人的行为和举措。他们都是疯狂的,对于未知与禁忌的探寻和追求,远远超出了常人的好奇心。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在我看来,除了后半辈子的折磨,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折磨一直都在延续,直接落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

 

小花曾经问过我,对于三叔当年做的事情,我是否抱有恨意。当时情况紧迫,我没来得及理他。但就算不说,答案也是否定的,我没有资格去恨任何人,吴家乃至老九门的不幸,自始至终都需要活着的人去承担。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结局,谜团是解不完的,我只能在我这一代人消亡之前,彻底结束这一切。

 

所谓的秘密越少越好,我从心底里对它们感到厌恶,直接对闷油瓶道:“小哥,咱们离你要找的那样东西还有多远?”

 

他答得挺快:“就在第二十四座鼓楼里。”

 

他前不久说自己是逃出来的,那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和那个人进行所谓的谈判。这很符合他的脾气,不走别人预设的路,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干。而且就凭闷油瓶对机关的了解,就算闭着眼都能从楼里摸索出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图纸。

 

回想起当时他手里的图纸数量,我觉得我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墨师没把所有图纸给他,为的是不想让他把重要的秘密掌握在手。图纸上一定有着一些特别之处,能让人一眼分辨。

 

说来其实很矛盾,既然这个秘密这么重要,为什么还要利用作为筹码。我只能猜想当时老九门的人或许就是在用这样一个秘密来威胁村里的人,目的暂且不明,但受到威胁无路可走的保密者却不得不反过来利用秘密诱引闷油瓶,希望能通过他的身份苟且达成交易。但是没想到闷油瓶压根儿没打算跟他们废话,直接就跑了,之后村子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很可能是村里人合谋的自我保护行为。

 

“所以。”我道,“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那个地方。”

 

对于闷油瓶来说,想要去一个地方,就算是刨坑滚地也能去到,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他是找不到的,估计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不想找或者没时间找,我叹了口气接着道:“那个秘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算真的很重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老九门的事情,你是被牵扯进来的,我们欠你够多了,不要再给我们卖人情。”

 

闷油瓶默不作声,眼睛看着密林远处的荒山再也没有移动过,我突然想起我俩在新疆盐湖旁边的对话,那时他也像现在这样神游,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实际上却是在打着算盘。我隐约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抓着他问:“你该不会又想像上次一样玩失踪吧?”

 

这回有反应了,他扭过头道:“哪一次?”

 

我被这个问题呛了个正着:“哪一次不都一样?”

 

这时,闷油瓶突然皱了皱眉,面露惑色,虽然看上去依然脸色平静,但是由于我观察他的时间比较多,所以这样细微的表情对我来说是非常明显的。我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可是很奇怪,我居然对这种感觉一点都不陌生。

 

“有一次不一样。”闷油瓶道。

 

“当然不一样。”我立刻回道,“你知不知道那一次我被你耍得多惨?老子专业被骗,你就拉着胖子过来专业落井下石是吧?”

 

闷油瓶没吭声,过了半会儿,冒了一句:“我是为你好。”

 

放屁,我暗骂,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我听太多了,什么说谎是为了保护,离开是为了谁好,都他妈放屁,“你要是真想为我好。”我说,“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闷油瓶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当我在开玩笑,我有些恼,但是又对他无可奈何,因为我总不可能五花大绑把他拖回去,要真动起手,我手下伙计再多也不顶用。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掐灭了烟,撕开烟纸卷,把一半的烟草塞进嘴里嚼。不得不承认,烟草对味觉神经的刺激作用比对呼吸道要强烈得多,喉咙火辣辣地疼,我嚼了几口吐在手上,给手臂的刀伤消毒。

 

伤口跟之前的差不多,都是在割开后不久就开始发炎,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显然已经好了很多,我把剩下的烟草给了闷油瓶,打算让他也消消炎,结果那人一直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看着他从我的手臂上缓缓移开了视线,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之后的事情乏善可陈。闷油瓶继续在原地守夜,我则是披着老布褂子缩在一边睡觉。本来还想再跟他聊几句的,但是实在太困了,还没想到能说些什么,就彻底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成了最晚醒的人,沸水的声音和火苗的啪嗒声把我吓得直接从原地坐了起来。

 

“一大早的,见鬼了?”胖子不停摇着自己手里的蒲葵扇。我看了看坐在火炉旁边的小张哥和侗族人,松了口气,问:“我怎么跟你们睡一个帐篷。”

 

“你住商务舱,胖爷我就活该住经济舱?现代社会讲究人人平等,不能这么区别对待。”

 

什么狗屁不通的,我钻出睡袋爬到了火炉旁边,问小张哥:“你们族长呢?”

 

他一直在眯着眼睛抽水烟,显然跟我一样有很重的烟瘾。“瞎紧张什么,你在这里,就说明他还在附近。放个哨而已,不会走太远的。”

 

“放哨?”一边说着,我一边拉开帐篷往外看。阳光已经能直接照射进来了,原本拴在树干旁的马群荡然无存,虽然周围依然帐篷林立,但是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于是我问道,“那群人什么时候走的?”

 

小张哥笑了笑:“在我们装作不知道的时候。”

 

“让他们抛下我们先走一步,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算是,但不全是。”他说,“至少我没料到族长会跟你说这么多。”

 

还不都是废话,我心道,说了那么多,估计也就只有后半段是对我说的,前面那些说来只是吓唬人,毕竟一个八十年前来过这里的人现在竟然安然自若地讨论着自己当年的遭遇,一般人都会无法接受他那极具误导性的年轻外表,更别说这其中还牵涉到了村子的秘密。闷油瓶这人挺精明,专门拉我过去当听众,其实就是为了配合他向躲在帐篷里偷听的人间接传达一些信息,所以我才会没耐心。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我不感兴趣,之后你们想怎么干怎么干,我就不掺一脚了。”我道,“但是我必须跟着。”

 

这时,一直在煮着罐头汤的胖子突然说道:“行了天真,你想干什么都写你脸上了,用不着一天说三次。他娘的胖爷昨晚被你俩吵得连个盹儿都打不成。”

 

一说起昨晚,我立马让胖子闭嘴,虽然很多人都应该听到了,但我还是不想在这里谈论。说实话,昨天晚上我对闷油瓶说的一些话要是放到现在,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难以启齿。

 

大概两个小时候之后,闷油瓶回来了,身上什么也没带。“刚走远。”他一来就直接道,“要抓紧时间。”

 

小张哥他们听到后立刻就开始收拾东西,似乎对这样一个指令一点异议也没有,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往外走,心情十分复杂。

 

事情一路发展到现在,闷油瓶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和我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从头到尾他都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收拾包袱走人,另一个是继续跟下去,我选择了后者,他没有意见,这个选择也许可以让我知道更多的真相,但是这其中缺乏一个代价。闷油瓶尝试过阻止,但更多的时候是默许,这很矛盾,我在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一直都在用不同的方法阻止我往前走,却又屡屡制造出我得知真相的契机,胖子说过这样是为我好,任何人的隐瞒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我真的可以理解,但是事到如今,究竟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觉得我是无法承受的?

 

我看着闷油瓶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事情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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