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碳

二十二、荒沙之冢

 

耳边传来一阵水声，胖子把打火机重新捡了起来。

 

我并不觉得执着于自己的记忆是不冷静的表现，或许以前的我不会有这样的执念，但这与现在的我无关。

 

“你想说什么。”我尽量放缓了语气。

 

“我想说的事儿，你早应该察觉到。”胖子冷哼，把水壶拎在火苗尖上，“你觉得这玩意儿出现在这里，正常吗？”

 

“这是几十年前国家考察队用的那种军用水壶。”我看着壶底边缘刻着的年份道，“它出现在这里，只能进一步证明这里的尸体有一部分来自1970年失踪的考察队成员。那起事件我有专门研究过，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天真，你脑子卡壳了是吧？这么明显的破绽你他娘的都看不出来？”胖子道，“考察队是来考察的，不是来探洞的，这儿没坑没毒没机关，他们有什么理由全部死在这里？”

 

“理由很简单。”我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个地方被那群人称作试验基地，考察队的人肯定是在某一天晚上误入禁地，在这里被赶尽杀绝了。”

 

我一说完，自己就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考察队是由国家机关派出的，性质自然跟政府部门有关，但是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政府不仅没有派遣相关人员去调查，反而日趋把这件事灵异化，甚至还大肆报道林龙失踪后的一系列灵异事件，唯恐天下人不知。掩埋真相，混淆视听，种猜测我在刚接触到这些事情时就已经有考虑过了，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深入去想。

 

他们为什么要隐藏真相？

 

“那人的行为被默许了。这里连个屁都没有，哪来什么试验，估计他们只是在这里窝堆呢，实话告诉你，那群姓汪的狗孙子没啥本事，就只会把什么族规族徽挂在门楣上，这里躺着的社会主义知识分子们大概就是被冤死的，也不知道他们的头儿到底收了什么好处。”胖子扔掉水壶，提起脚走了几步，“这是由两个势力联合设计的一个骗局，胖爷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你的计划为什么没有成功了。”

 

“狗日的，这和我的计划有什么关系？”我怒道。

 

“该来的总会来，该知道的也迟早会知道。”胖子继续走着，强迫着我跟上他，但这对分散我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半点作用。

 

“先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个地方，你当年没有来过。”

 

没至小腿的水冰冷刺骨，死寂的气氛被我们的双腿胡乱搅拌，活活生出一种让人撕心裂肺的气息。我看着向着同一个地方流动的死水，道：“胡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掌握了足够证明你来过这个地方的证据？”胖子的声音很沉，“你发贴子的那枚玉佩，是六年前在墨脱从一个想害死咱俩的臭婆娘上顺带捎回来的，之后张海客才告诉你这玩意儿来自一片沙漠，那片沙漠的名字叫沙冢。”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你可以不信，但是胖爷我还是得说，你最好先把它当作假的记下来。”胖子道，“你发贴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在那之后的那段时间里，胖爷我是陪着你满世界跑的，你在哪个山沟里撒过尿我都记得，何况是一大片沙漠。”

 

“不可能！”我上前几步一把揪住胖子的后衣领，“那你他妈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给自己留的储存卡里会有那些照片？”

 

开玩笑，张海客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那压根儿就不是你拍的照片。你现在回想一下，那些照片里哪个角落说明是你拍的了？上面写着“我是吴邪”？”胖子有些恼，“当初我他娘就担心你会不会被张海客的话给带跑了，他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说给对面那个秃头林听的，因为当年的事情他的确很清楚，所以说话的时候不能有破绽。结果他娘的反而把你给绕进去了。”

 

我松开手，突然不知道应该在这个时候作出什么反应。我突然觉得很荒谬，我竟然在一条别人设计好的陌生道路上走了如此之久，最后扑了一场空，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忽然想起了初来沙冢时的感觉，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漫起的茫然和陌生，在那里，我根本没有任何方向，所有自以为是留给自己的线索都是凭空捏造的，事实上，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这是我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为了这个玩笑，我白费力气走到现在，最终一无所有。

 

水流的速度正在加快，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胖子问我：“怎么着？要不咱们先回去？”

 

我没理他，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既然还有命活，就不能停下来。

 

“我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你知道吗？”我问道。

 

胖子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是失败，该做的都做了，其实就只差那么最后一步。”

 

“结果就是这么一步走岔了。”我把胖子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接了下来。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子不慎，满盘皆输，而现在，我只不过是用自己这条小命，把战线无限地拉长。我没有亏，这样的结局，再适合我不过了。

 

我回头看他，想问问具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不料脚尖却突然在这时磕上了一块硬物，我上身一个踉跄，差点没摔成狗啃泥。

 

“靠，没火了。”胖子不停地试着打火机。

 

哗哗的水流声在这个地方被无限放大，我蹲了下来，凭感觉伸手摸了上去。和骨头那种随时都会碎裂的感觉不同，我现在摸到的东西十分结实，而且体积相当可观。大概是被水浸润过的缘故，它的质感有些滑腻，但是我还是清楚地摸到了刻在平面上的三个字。

 

我一向对汉字的构造比较敏感，许多字刻稍微一摸就能在大脑里还原全貌。这三个字在我现在看来，刻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甚至有些地方的笔划还被潦草带过了，但我知道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心底竟泛出了一些暖意。

 

离人悲。

 

水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漩涡，清晰的冲刷声像是从极深的地下传来，我跨过了石碑，蹲在了水涡的一旁。

 

“把我带过来的人走了，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我道，“张起灵平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胖子显然被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呛住了：“啥？”

 

“我是认真的。”我淡淡道，“现在这个时候，我应该离开这里。但是我有一个直觉——我的直觉向来很准——我还不能离开。现在想向你确认一下。”

 

“这么说吧。”胖子对我道，“他应该是遇见咱俩之后，才真正像是个人。”

 

我点头，问了句：“要陪老子走一程吗？”

 

胖子笑了笑：“你不说，我他娘的也会去。”